國師終究回過神來。

神色還是有些恍惚，語氣卻先恢覆平常。

“你就隨他們叫我國師就好了。”

之所以震驚。

是因為多年以來，顧葉是第一個，問他名姓的人。

不論是國師府中，還是朝堂之上，人人都只叫他一聲國師。更無人問過，除了國師之外，他還擁有什麽名字。

這麽久過去。

連他自己都不在意了。

只有“國師”二字，幾乎已經成為了他身體裏的一部分。

不可分割，深入骨髓。

“那我不是也要一直自稱本宮了嗎？不是你說，現在到了宮外。可以不管那些繁文縟節的？怎麽到了這個時候，自己卻先違背自己的意思了？”

顧葉極其不滿。

視線裏帶著深深的嘲諷之意。

被人如此指責，多年來鮮少有過。

“我已經忘了我的名字。”

這話並非借口。

也沒有半分敷衍，他的確不記得自己的名姓。

“不可能吧？誰會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的？你是不願告訴我嗎？”

顧葉腳步未停。

再次朝著她確定的那條小路，快步走去。

“我已經有快五十年，沒有提起過自己的名字了。你若問我，還真要好好想一想。”

五十年？

顧葉不敢置信，唇畔因震驚而微微張開。

聲音裏滿是質疑：“能問問，你今年究竟幾歲嗎？”

若是五十年。

國師今年起碼年有六十。

而眼前這個人，從形態到舉止，沒有老態龍鐘之勢。

根本不像年近花甲，若不是他有意調侃的話——

“幾百歲吧。”

國師回答得雲淡風輕。

惹來顧葉幾聲輕笑，然而，只有她一人在笑，國師竟比從前更為凝重。

今日不是玩笑的事實，每一個都讓顧葉始料未及。

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。

到最後，她都不敢再問是真是假。

“不管你想不想得起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名字，我總不能一直叫你國師吧？若你不介意，我可以幫你想個名字。”

言罷。

顧葉頭也不回。

每一次轉彎都無比清醒。

那不過是她隨口一說，不見有多真摯。

但一字一句都讓國師亂了心神。

每個人都有名字，他卻已經遺失了自己的名字。

所以這麽多年來，他的內心究竟有多空虛？

空虛到他自己都沒有感覺了。

“說來聽聽。”

“你這麽喜歡穿白衣，又如此空靈，不如就叫白洛吧？”

“……”

也不知國師是接受還是拒絕。

只在顧葉說完後緘默不語。

“怎麽，你不喜歡這個名字嗎？”

“你怎麽知道我名字的？”

被國師如此反問。

起先還未聽懂話中之意。

轉瞬過後，顧葉如夢方醒，臉龐再次寫滿驚訝，唇角不受控制的往上揚起。

“你的意思是，你想起來了，你本來的名字就叫白洛？有這麽巧的事，我還真是幸運啊！這樣也能猜出來！”

然而。

國師卻沒有流露笑意。

在顧葉身後，靜靜凝視著她的背影。

有些話不曾出口，不代表並不存在。

就比如，明明已經遺忘的名姓，在顧葉悠然開口之後。

猛然在內心深處覺醒，就像被她呼喚著，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，即將沖破牢籠。

從國師體內噴湧而出。

不。

這不是感覺。

好像有什麽，真正封印在他體內一樣。

到底是怎麽回事？

“嗯。”

“好，那我以後就叫你白洛了，你也可以叫我顧葉。”

話音落下。

不等國師再答，顧葉那纖細的身形，驟然停了下來。

路的盡頭，竟是一條湍急的河流。

將他們攔截在山麓之上。

水流一路奔湧，不休不止，那潺潺水聲不斷回響在他們耳邊。

“走錯了？”

已經無路可走。

若非顧葉走錯，那他們此刻，一定會見到傅雲鶴的蹤跡。而此時的河畔空無一物，更不見一個人影。

“不可能走錯了！字符的指向就是這裏！”

不知是她不願承認，還是對自己的選擇堅信到底。

顧葉往前幾步，近到了河邊，只差一步就會落入水中。

像是為了最最後的確認。

白洛沒有再追問。

在原地靜靜等待著，見顧葉久久不語，便微微垂眸。

兩道犀利的視線，從面具後往下而去，瞬間停頓在腳邊的草地上。

借著從天而降的月光。

白洛的目光一點點收緊。

電石火光之間。

似乎發現了什麽，立即俯身伸手，指尖撥開了那層層雜草。露出裏面，隱藏至深著的暗黃土地。

“顧...葉，你過來看看這裏。”

真正喊出她的名字。

還是有些不習慣。

白洛聲音幾度停頓，在她回頭之時，朝著顧葉招了招手。

“怎麽了？”

仿佛對這呼喚習以為常。

顧葉沒有放在心上，三兩步走到草叢邊。

在白洛的註視下，往地上呈現而出的土地望去。

“這是！車轍？”

“不是，你看仔細。”

那兩行清晰的印記，就如同馬車行過的痕跡。顧葉的認定，卻被白洛一口否定。

若不是車轍，那會是什麽？

顧葉沈下心來，不再輕易定義。

認真觀察之後，頗為錯愕的道：“怎麽好像是木筏的痕跡？”

“一點都不錯，就是木筏。”

國師直截了當的回答著。

當下再不遲疑。

顧葉已經沿著印子的方向，一路掀開雜草。

果不其然。

沿途皆是相同的痕跡，一直延伸到了河水裏。

特別是河邊松軟的泥土上，更是清楚明白，絕對有什麽從這裏下了水。

難道——

“你的意思是，皇上他們很有可能，在這裏乘著竹筏走了嗎？”

“還有第二種解釋嗎？”

這話說完。

顧葉沒有停留，松開了手中雜草。

身影卻沿著水流走到了前方。

白洛因未曾跟上，故而看不到盡頭狀況，只能在原地等著顧葉回答。

“可前面是懸崖，若真的乘木筏，一定會隨著水流掉下去，那樣不是很危險嗎？木筏只要摔下去，定然會變得粉碎。”

她就站在河邊，指著下面高懸的瀑布。

臉龐滿是不能置信。

因為瀑布水聲過於聒噪。

聲音傳入白洛耳中時，有些模糊不清，他一時不能聽清。

正要想走近幾步，開口應答顧葉時。

忽而望見水中，一陣水花波動，那本就湍急不休的水裏。

好像藏匿著什麽不可告人的東西。

在顧葉身邊不斷的翻騰著。

她自己卻恍然不聞，危機已在步步逼近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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